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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姆妈和斯南要回来,斯江高兴坏了,全家人都高兴得很,顾阿婆又和陈阿娘商量怎么住,敲定了西美带着斯好睡陈家阁楼,斯南就和斯江一起跟外婆睡,只是说起陈东来回不了,两个小脚老太私下里流着眼泪唠叨半天,怨谁都不合适,只能怨社会怨年份不好,又担心他们两口子不知道要分开多少年才能团聚,算起来陈东来离退休还有十几年。十几年呐,斯江都该结婚了,转头老太太们又可怜起三个孩子来,斯江不说了,从小没和爷娘在一起过,斯南也苦,好歹是跟着爷娘长大的,以后一年见得上一回就不容易了,最可怜的是斯好,这爸爸,只能是传说中的爸爸了,不知道见面了认不认得。
说起小宁,不免又各自跳跃到其他孙辈身上。陈阿娘担心陈斯军考不上高中只能去做个普工,又骂钱桂华不安分守己,弄得好好的一个家鸡飞狗跳,当然自己生的儿子也要轻轻带上两句,脾气不好,骂几句就好的事非要上手打人。顾阿婆便也说赵彦鸿一心钻进钱眼里,丢下金饭碗去跑船,老婆孩子都不管,去了汕头那么远的地方,一个多月一封信一个电话都没有,只怕男人有钱就变坏,可怜了她家南红,又要拼命上班,又要抽空照顾三个儿子,说起三个外孙更可怜,每个礼拜来万春街,像一个礼拜没吃饱过似的,白饭要吃三大碗,家里烧饭要烧两趟才够吃。陈阿娘附和道,复兴岛乡下头呀,养小宁老随便格。
于是一起比惨痛苦减半,两个老太太因为占领陈斯好小朋友引发的嫌隙又镶了金,越发牢固起来,甚至商量起大年夜一起吃年夜饭这种“不可能的任务”来。
一九八一年二月二号,小年夜前一天,西美带着四个孩子风尘仆仆地回到了万春街。
第章
沈星星坐在顾家客堂间里,双腿并拢,目不斜视,从公交车站走过来吹了一路的冷风,吹不凉她暖烘烘热乎乎的心,她努力不去看旁边帮顾阿姨收拾行李的顾景生,脑子里却绷紧了一根橡皮筋,那边发出的些微声音和动作都自动反射到她眼皮下和耳朵里。她垂下眼,暖和又耐脏的暗花老棉袄的铁锈红色猛地撞进眼里,像手上的冻疮那么腻腥讨嫌,黑色的棉裤坐了五天火车后皱巴巴的,像腌过的咸菜,深红棉鞋上还有几个深浅不一的泥印子,一种从未有过的羞耻席卷而来,她的脸腾地烧红了,差点哭了出来。
沈青平和朱镇宁一样十分局促,他们偷眼觑着斯江,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斯江比小时候更好看了,她不像他们认识的其他女生一到冬天就跟个球似的,她穿一件很贴身的大红色呢绒大衣,没戴袖套,里面露出纯白色毛衣的高领子。谁冬天会穿白色的毛衣?!沈青平仔细看了好几眼,确认真的是纯白色,不是奶白色也不是米黄色。她两腮也没有被风吹皴的红地图,依旧白得发光,走起路来像在跳舞,背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抬起,马尾辫一抖一抖的,特别轻盈优美。斯南说得没错,斯江像孔雀,不过是不骄傲的孔雀,她看着他们的时候特别认真诚恳,眼睛里亮晶晶的带着笑。她一边冲着乐口福,一边笑盈盈地问他们坐火车辛苦不辛苦,过风口晃得厉害不厉害,在火车上吃了什么现在饿不饿。沈青平心里说不出的快乐满足,她是真心地关心着他们,比嘉定外公家里那些随口问一句脸上却写着嫌弃的长辈们真心几百倍。
斯江搅匀乐口福,拿了脸盆两条新毛巾招呼沈星星她们:“星星,来,我们下去到灶披间外头洗手洗脸,平平哥哥,麻烦你帮我拎一下热水瓶好伐?”
沈青平蹭地站了起来:“好!我来拿!”声音大得旁边的景生和斯南都看了过来。
“你也下去洗个手。”景生把往自己身后藏的斯南拎了出来:“阿奶买了栗子蛋糕和掼奶油,不洗手没得吃。”
斯南撅着嘴不情不愿地跟着大队伍下楼。顾西美笑着从包里掏出一条藏青的纯羊毛平针围巾递给景生:“嬢嬢没赶上你生日,送晚了,不过现在还能戴个把月,南南也有出力,这一小块是她织的,有点不平,别嫌弃啊。”
景生捧着毛茸茸暖洋洋的围巾,轻轻说了声谢谢。
西美又拿出一条大红色展开来:“斯江信里说她姨娘送给她件红大衣,我就给她也织了一条,你看看颜色是不是一样,好像她那件大衣红得更正一点?”
景生仔细看了看:“差不多一样红,好看。”
斯南带着沈青平和朱镇宁上来,看见围巾赶紧表功:“大表哥,这围巾是我织给你的,你喜不喜欢?”
西美赏了她个毛栗子:“陈斯南你才织了几针?还漏了两针,又不让我拆了重弄,歪七扭八的丑死了,好意思说是你织的?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斯南踮着脚尖把围巾往景生脖子上甩:“就是我送的!主意是我出的,毛线是我选的,我还动手织了,我怎么不好意思啊,大表哥,你低一点再低一点,我替你系上。”
景生不得已弯腰任由她摆布,见她耳朵上挂着一串冻疮,就忍不住笑了:“你又不戴帽子?冻疮痒不痒?涂蛤蜊油了没?”
斯南眯起眼笑:“痒死了,我手上也生了四个,你摸摸,好玩得很,这个滑溜溜的,这个结了疤我还舍不得抠掉,别别别,你不许抠!我留了好几天的——嗷嗷嗷,我的疤我的疤!大表哥你太坏了!”
看着斯南吊在景生身上撒野,捧着热热的乐口福的沈青平和朱镇宁,不约而同地把袖子扯下来一点,挡住手上的冻疮,也只有斯南才会以生冻疮为荣了。
“咦,你姐和星星呢?”西美看看门口。
“斯江带星星去公共厕所了。”
“草纸拿了伐?”
斯南这才一拍脑袋:“啊啊啊,说好我上来拿草纸送过去的,我忘了!大表哥你陪我去吧,我一个人去没劲得来。”
“十三点,景生是男小伟,陪你们三个女小宁上厕所算撒名堂经?”西美一巴掌拍在她胳膊上:“快点送过去,这么冷的天,屁股吹到风要着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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