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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赵老爷”三个字,张岱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出来的。
刘三听了这句,心中确定了情报无误。这张岱南下的消息早就到了临高,但因为张岱的行程安排并没有走海路,而是走的福建沿海的陆路,一路上交接的人手都是复社的各种关系,因此对张岱何时才能到广州、到临高,情报部门并不能实时掌控。再者,张岱虽然在文学史上有一定地位,在江南士林里也有一定地位,但相对而言他的情报价值并不太高,因此临高只是给各地主管发了常情通报,说有这么个事,碰到了就关注一下,没注意到也无所谓。有了这一系列的前提,张岱在年节的时候到了广州,临高这边忙着整军备战,广州城内则忙着过年,这才被忽略了过去。
“只为观光而来?”
张岱这下可有点着恼了――难不成我还需要骗你们不成!不过他素来以风雅著称,自然不会轻易流露出不悦之色,微微点头道:“学生只是一介闲人。闲不住了,便四处走走。”
“如今正是兵荒马乱之时,广东又在战局之中。先生这位闲人在这个时候到来,来意不得不让我等有所慎重……”说着刘三微微一笑,满脸都是心怀叵测的味道。
张岱虽有文人的倨傲,但是也知道战乱中“军法无情”,沉吟片刻道:“学生来广州是一时之兴,且学生来时,广州还是大明的治下,如今的局面,亦非学生所能预料……”
“我个人是相信张先生来广州并无恶意,不过这年头出一趟远门并非易事,张先生肯定不会是一时兴起就往这天南之地跑。”
这话便有了盘问的味道。张岱知道此人是来打探自己虚实的,若是回答不能令他满意,别说去临高观光,只怕自己的性命也未必能保。
虽说他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但是这么莫名其妙的死掉多少是心有不甘的。他略一思索,道:“学生来此的目的,才时都已说了,便是往临高观光,看看这传说中的世外桃源,百工技艺外,别无他图。学生不过一介书生,即非朝廷大臣,亦非军中宿将,求见润世堂主人,亦不过图个异地他乡有人照应而已。”
“张先生乃是一地郡望,又是江南的文坛领袖,愿意来咱们这边看看,我们是欢迎的。其实你到了广州就直接来与我们接洽,当时就能安排你去海南岛了。”刘三试图同时表达诚意和不在意,顺便还有点指责张岱不相信元老院的意思。张岱闷不做声,刘三便继续说道:“不过这走马观花也是看,深入了解也是看,张先生来我大宋,到底是想看什么呢?”
正如午木预料的,张岱现在索性也就放开了:既无性命之忧,对面的这个刘元老又是慎而重之地应对着自己,那自己又何必瘪瘪擞擞。
“素知一方水土一番风物,澳宋治琼,海南风情为之一变。听闻澳宋本土远在万顷波涛之外,在下恐怕是去不了了,只能就近去海南看看这澳宋的风土人情。”说到这里,张岱觉得如果只提这些的话,似乎留在广州也是看的到的,于是他又不得不说的详细些。“在杭州时多见澳洲事物,皆精巧,更难得者,凡其形制,纵百万亦如一也。在下对此万分好奇。在下最感兴趣的,还是澳洲秘窖所出的瓷器……”张岱详细地表达了自己对澳宋的工艺陶瓷“遍体施釉”技术的兴趣以及对秘窖骨瓷的喜爱,并提出了想要看看的要求。
这倒是让刘三有些意外:午木做的张岱心理素描和行为推测中认为,张岱虽然很可能来临高看看我们的社情民生,但这不会是主要的,临高的中西合璧再夹杂现代风格的绘画、音乐、文学作品,以及在另外一个时空发展成熟的各种娱乐方式,甚至包括紫明楼的不可描述的服务,都可能会是张岱来临高“看一看”的目的。但张岱现在当着刘三的面,说他对规模化生产有兴趣,对陶瓷工艺有兴趣,这倒是让刘三始料未及。
张岱说的那款竹节杯子刘三很熟悉,因为那是瓷器厂的元老们带着归化民工匠第一次搞定高低温两次加工的工艺时做出的产品。窖变的几个意外产品被元老自己留着做收藏了,成色最好的几个分送给了相熟的几个元老,其他的都包装成了高档礼物外售了出去。刘三作为医药口的大拿,自然和陶瓷产业多有业务接触,因此也得了一份赠品。具体是什么工艺流程,刘三肯定不清楚,不过原理他倒是明白。于是刘三决定从这边入手与张岱多聊聊――反正他的主要工作是与张岱多聊天,录音内容会交给午木那边的专业人士做分析。
“那遍体施釉,原理倒是不难。”刘三笑着答道。
“哦?还请不吝赐教!”张岱多读“髡书”,知道澳洲人对于原理一类的东西并不藏私,但是具体做法往往避而不谈。当年一本《光学初论》只讲原理不讲工艺,可把社中几位给吊的馋死,最后不得不托人来广里寻购书中所说的各种镜,只是还未有消息,自己就南下了,也不知他们是否得偿所愿了。不过就自己这段时间于市面上所见,广里大约是没有的,真要买只怕还是要去临高。
“所谓陶土,本质上讲其实是石头末子。”刘三一开口就觉得心好累:跟张岱讲陶土的化学成分那必然是原始天尊讲道,一个说天书一个听天书。
“放到窖中烧,也就是把它烧化,重新凝聚成型。釉彩也是如此,本身是一些彩色的石头,当然,在高温环境下它会发生一些变化,通常是还原反应――哦,这个你不用在意,反正就是物性发生了改变――因此釉彩本色与烧制后的颜色大多是不同的。”
张岱听了这段后非常无奈:他也知道肯定是物性有了变化,那么关键就是那个什么反应了,然而刘元老却是不愿意多说。这种不愿意,不是怕泄露了秘密的那种不愿意,反而是一种不耐烦的不愿意,就好像在文会上某人提出了一些蒙学上就该掌握的问题,其他人懒得搭理一般。张岱难得被归类为一个无知之人,心中自是不快,略点点头附和了一下,继续听着刘三说话。
“但这不同釉料,熔化的温度可不一样。”刘三说到这里,又想起张岱可能没有温度概念,便又解释了起来:“如果把水结冰的温度定为0度,水烧开的温度定为100度,那么有的釉彩可能要七八百度才熔化,有的则要上千度才熔化。”
“水烧开了,温度就不会再上升了么?”张岱突然问了一句。
刘三倒是被问住了――水温到了沸点开始汽化,温度不再上升对他来说是个常识,但如何证明?好像的确没看到过哪本书深入浅出的解释过。在古代没有温度计,温度只有高低之分。难以确切的量化,更没法解释了。但也不能当面就不解释了,刘三很机智地立刻接口答道:“确实不再上升,但原理解释起来很花时间,咱们还说这釉彩的事。不同物质熔点不同,日常里也不是看不到,张先生随便找个铜匠银匠一问便知:锡铜铁三物放在同一个坩埚里烧,必然是锡先化,然后是铜,最后是铁。”
锡比铜先化,这张岱倒是知道,点了点头不再打岔了。
“釉料也是如此,你说的那个杯子我也知道,内外两色嘛!肯定有一个是高温釉料,一个是低温釉料,先烧高温的,再烧低温的,自然不需要留芒口了。”刘三一口气把谜底揭了开来。
张岱听了心中细想:先烧一种色,没涂料的地方就是支撑点,再烧“低温釉料”,那烧好的釉面就是支撑点。果然不需要芒口、支钉!只是要烧两次,成本高了不少。他那个下马了的项目,只烧一次,成品率都那么低,要烧两次的话只怕早就被家里停撤了。而且这刘元老道理说的够明白,却还是和《光学初步》一样没什么鸟用:一窖起烧后,如何控制温度?不同釉料的那个什么“熔点”又是多少?自己要是细问的话,且不说这个澳洲人的杏林妙手懂不懂,就算懂,也不嫌麻烦地给自己说起来,只怕自己也听不太懂。
“器物精妙一道,澳宋果然甚之甚矣!”张岱恭维了一句。
终于等到这句了!刘三心中一喜,立刻故意追问道:“先生莫非以为这不过是奇技淫巧,与生民无益?”终于可以带进原先预备好的节奏了!
这句略微有些欲加之罪的问话把张岱弄得一楞,不过细想一下,这等技巧除了做些奢侈品,好像确实与民生无益啊!难道还有什么说道?张岱倒是来了兴趣了!
“在下并无此意,不过……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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