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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爹妈能撑多久?”
“我们都是照顾过她的人,估摸着,要不了一年半载,几个月他们都受不了吧。开学前去我一趟外公家,看看我妈过的怎么样。”
“你说的对,无论如何我都得出去挣钱。哪怕你妈不回来了,我也能寄钱补偿她。是啊,我儿这么优秀,我必不能给你丢脸,你放心,你说的我听进去了。”周永贵说完闭上了眼,他又困又饿,只想睡一觉。
“嗯,你好好休息,我去外面走走。”周从嘉替父亲掖几下被角儿,随后离开了屋子。
月色温柔,周从嘉的脸上呈现出少有的放松,毕竟父亲捞出来了,虽然遭了不少罪。
周从嘉从不否认自己的家庭是带有原罪的,但他无意用简单的是非对错来看待整件事,他更不认为解救妇女的那一刻,一切都将回到正轨。
准确来说,周从嘉在意的是更务实的东西:与母亲分离的“孽种”们何去何从,堕落吗?重回光棍儿生活的男人们怎么做,继续买下一个老婆吗?融不进原生家庭的妇女们怎么办,再次回到买家身边吗?……
周从嘉甚至无法对周永贵产生恨意,倒不是说亲情上偏袒,而是一种基于逻辑的无奈。周永贵处在愚昧落后的环境里,做出一些行为是“正常的”,否则试想一下,没读过书的周永贵在周围都买老婆求儿子的氛围下,竟滋生出“尊重女性”、“自由恋爱、“生男生女都一样”的想法,这才“不正常”吧。
故而周从嘉从不苛责父亲,更不怨恨父亲。归罪于个体意义不大,还不如多想想怎么改善大环境,“仓廪实而知礼节”,资源丰富了,人员流动了,自然不必干拐卖的勾当。
周从嘉酷爱哲学,唯独不怎么喜欢尼采,尤其反对他的超人哲学,然而现实中的周从嘉偏偏与他不甚喜爱的学说迷之契合。
命运最爱捉弄苦命的人儿,然而稍微有几分本事的人,多自带一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气性。周从嘉很不凑巧便是其中之一,当然他从出生起便与“顺遂”这类美好的词语绝缘了。
小的时候,周从嘉面对烂泥一般的生活,时常感到困惑。为什么家里这么穷?收获那么多粮食为什么就卖这么点儿钱?为什么妈妈总是偷偷哭?为什么爸爸爱喝酒?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胎投的不好罢了。如果投在陈佳辰那样的富贵人家,何须早早尝遍世间酸甜苦辣?
小孩子也曾怨天尤人过,直到在向村里捐赠的图书中淘到秦始皇传记,周从嘉才豁然开朗。
即使出身天潢贵胄,嬴政的原生家庭依旧差的离谱:父亲抛弃了他、母亲放弃了他,手足背叛了他,功臣欺压他,挂着“野种”的骂名,长期处于生死危机之中。
周从嘉读着读着,由衷地佩服他。顶着如此强大精神摧残的秦始皇,非但未被负面情绪吞噬掉,反而长期维持住了极高的理性。
诚然,嬴政素有暴君的称号,但小小年纪的周从嘉,依然成功分辨出,焚书坑儒、穷兵黩武之类属于施政方面的争议,不是他由于家庭原因导致的性格有问题、从而做出昏庸暴虐之事。
多少人的人生从未遭遇过悲惨,就已然选择了摆烂,可嬴政呢?从未一蹶不振,反而始终坚定着信念,坚持认真工作,保持着改变世界的雄心勃勃。
周从嘉深受鼓舞,他从嬴政靠着高度自律将原生家庭的不良影响降到最低中得到启发,甚至更上一层楼。
他不仅要降低负面影响,还要着手修正家庭的缺点,把它改造成一个正面的、积极的支持与助力。
彻底走出了妄自菲薄与自怨自艾,周从嘉领着全家一步步踏出泥泞,日子真的一天天好了起来。
无数细小的“成功”,反过来增强了周从嘉的自信,他愈来愈享受把握着主导权,不知不觉间成了小团体中的领导者。
然而深谙“木秀于楚,风必摧之”的道理,周从嘉鲜少展露其极具攻击性的内核。日常一副温良恭俭让的姿态,不仅省去许多麻烦,更收获了良好的人缘。
沿着小河边散步,周从嘉盘算着什么时候联系外公,他想去看妈妈,看看她过得好不好,看看有没有人打扰她。
不少媒体想采访周从嘉及家人,打算深挖“寒门何以出贵子”,周从嘉全部婉拒了。他对卖惨没兴趣,对以苦难做卖点更没兴趣,他不想迷失在虚假的称颂与夸赞里。
云遮住了月亮,夜色更温柔了。周从嘉的脑海里不知怎么就冒出尼采的一句话:任何不能杀死你的,都会使你更强大。
“不能杀死我的……更强大是吗?”周从嘉昂着头自言自语:“贫穷、苦难、荣誉……嗯,女人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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