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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
卡马尔沉默了,“……如果你实在不愿意……”
“算了,”拉齐斯说,他将一枚蜂蜜杏干放在嘴里,慢慢的咀嚼着,只觉得满口苦涩。他也知道卡马尔为何推举他——也是因为他实在是选不出其他的人来了。
希尔库留下的那个代理人已经证明了让一个品行低劣的人来治理城市能多么糟糕,若是卡马尔拒绝向他们指出一个人——等他走了,这座城市中的人们肯定会为了这个位置争斗不休,整座城市都会由此四分五裂。
“那么你呢,你还是要回阿颇勒吗?”
“如果我能够留在大马士革,那这个代理人就会是我来做了。”卡马尔说道,“但我肯定是要回去的,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义务,更是我的权力。不看着苏丹努尔丁永远地沉睡于他的归处,我的心必然会终身无法得到平静。”
说到苏丹努尔丁,拉齐斯抬起了头:“你让我去试探的那个基督徒骑士……他确实来找我了,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找我?”
“我听说过了他的一些事情——在基督徒的城堡内,我也亲眼看到了基督徒们的国王对他有多么的爱护和信任,”卡马尔对此倒是可以理解——虽然如努尔丁这样的苏丹,或者说是阿蒂德这样的阿里发,当他们还是王子时,身边不会出现大维齐尔或是埃米尔的儿子(他们的父亲不会允许)。
但从孩提时开始,他们身边会有年龄相仿的奴隶,这些年幼的奴隶如苏丹后宫的那些女人一样,也是从奴隶商人或者是市场上采买而来的。他们就有如一条狗或者是一只鸟,伴随在王子身边,虽然生死都掌握在他人手中,但在王子成为苏丹或者哈里发后,他们也能掌握权力——即便他们永远无法成为一方土地的真正主人,甚至不会被允许拥有自己的资产,就连他们的性命和荣誉都是属于主人的——但他们很多时候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些人对苏丹或者哈里发的忠诚当然是毋庸置疑的。毕竟,除了他们自小伴随长大的主人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赋予他们相同的信任和看重。若是换了其他人登上高位,等着他们的,就只有死亡或者是更加凄惨的下场了。
但在基督徒的宫廷中,这种情况几乎不存在,毕竟他们的根基不在这里,他们的根基在遥远的另一处地方,即便现在的埃德萨伯爵已经失去了他的领地,但只要他还有姓氏,有纹章,即便离开了亚拉萨路国王,他依然可以成为其他君王的座上宾,也会有数以百计的达官贵胄愿意与他结交,何况他又是那样的年轻与俊秀,又是“被选中的人”,哪里不能再做出一番事业来呢?
在苏丹的宫廷里,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中度过的卡马尔很难相信,这世间确实有这样一个纯洁而又仁善的人,他的慈悲甚至不单单针对他的国王,兄弟和基督徒们,对他的敌人也是如此。
而在布拉斯的时候,他就听闻这个年轻的骑士带着他的侍从去造访过那里的图书馆,并且设法借走了几本有关于麻风病的书籍阅读抄录。
他不确定,这是一种做给别人看的姿态,还是确实出于一片真心,这份真心又能够有多么的坚定和稳固——他派了仆人去告诉拉齐斯,如果真有那么一个基督徒骑士前来,向他借取那几本珍贵的医学典籍的话,他要尽可能羞辱、贬低、质疑对方,看看他是会愤怒,还是羞恼,又或是惭愧……
拉齐斯继续毫无保留,巨细靡遗地与他说了昨晚的事情。
“真是太奇怪了,”拉齐斯说,“你知道吗?我以为我说的那些话,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换做和他这样年纪的孩子,早就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了——就连他身后的那个年长的侍从也露出了愤懑的神色啊,他却像是没有听见那些话似的……”他目露惊异地比着手势,“他就那样在我面前坐下,而后提出要用一个金币来买我的那些书。
当然,我初一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以为他在报复性地嘲弄我,但随后他又不断的加码,一直加到一百万枚金币,一百万,即便买下大马士革也够了,我的怒意在那一刻消散。我突然明白了,”他看向卡马尔,“他不是在展示他有多少钱财,而是在展示他有多么坚定的信心。为了达成目的,他可以将所有的一切置换为可见的资产。我的书籍,我的尊严,我的生命都是有价的——相对的,他的也是,所以他不在乎我的妄言。
我承认那时我感到了恐惧,我完全不明白,只是几本书籍而已,他甚至不能确定那些书籍是否能够给他带来真正的帮助,但他依然像一个无所顾忌的赌徒那样,一下子就投出了自己所有的筹码,”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我不敢和他赌——所以他赢了,他之前也是这么一个人吗?”
“之前我不太清楚,不过我知道他的兄弟,也就是亚拉萨路的国王确实是个大胆的赌徒没错。是的,你大概还不知道加利利海之战的详细情况。”卡马尔慢慢地吸了一口水烟,“他们以一百多个骑士,数百个扈从以及武装侍从的小股军队击败了相当于他们十倍的苏丹大军,而决定这么做的是他们年轻的国王,或许还有我们现在所见到的这个骑士。”
“他的确狂妄,”拉齐斯点头:“不过,这么一个人,应当不是那种会将善行当做阴谋的一部分的人,虽然说好人也可能做坏事,但用一个伟大统治者的身后事来做筹码的行为,无疑已经触碰到了底线——不管是撒拉逊人还是基督徒。”
卡马尔颔首,“他也确实和我说过,他为苏丹做净体,并不曾为了索求回报——那时候我们也没有说过,会承他的这份恩情,他只不过是出于一个人类对另一个人类的怜悯。”
“一个有大爱的基督徒骑士吗?”拉齐斯笑了,似乎也觉得这个说法着实有趣,“那么你为什么要叫我这样做呢?卡马尔,我并不是在有意探听你的秘密,你如果不能回答,就别回答我好了——我只是有点好奇。”
那孩子是个基督徒。如果他是一个年轻的撒拉逊人,甚至库尔德人,哪怕是努比亚人呢?他都会认为他的这位挚友有意将他引入苏丹的宫廷,但他是个基督徒啊,是撒拉逊人的敌人,虽然也不是没有基督徒骑士受苏丹或是哈里发的雇佣——但他同时还是亚拉萨路国王的特使与近臣,又是埃德萨伯爵的继承人——他背叛自己的信仰与君主,转变阵营的可能性太低了。
“我还受了一个人的委托。”卡马尔说,他并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拉齐斯也知趣的没有追问。但卡马尔的思绪已经不由得飞向了他还在亚拉萨路的时候,他接到了一封来自于埃及开罗的密信——那时候他正在为自己的前路担忧,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他曾经在苏丹努尔丁,撒拉逊人的信仰之光麾下做事,并深深地为之折服。
而在努尔丁去世之后,他放眼四望,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与其并驾齐驱——不,哪怕只有他一半的都没有,苏丹的三个儿子甚至比不上亚拉萨路的新王。
他总不能去亚拉萨路吧。
比起撒拉逊人的宫廷,基督徒的国家只会更严苛,更危险。他们对于血脉和姓氏的看重,更是注定了就连一个普通的农民和工匠之子都很难在他们的权利圈里立足,更别说是一个撒拉逊人了——他去了最有可能就是给他们的火刑柱加点儿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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