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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了好半天劲,于天任才把摊子支好。他的手一直抖,不大听使唤,所以才变得不如每天那样利落。
他说到做到,头一个下锅的炸糕,出锅后他不卖给任何人,只给四凤一人留着。
四凤同样说到做到,尽管她不是今天光顾炸糕摊儿的头一个顾客,但她却是吃到头一个炸糕的人。
于天任害怕四凤在自己摊子前站久了会招人口舌,更害怕待会儿芶雄手下的小崽子们来收“份儿钱”会看见四凤。倘那些崽子们万一把话传到芶雄的耳朵里,而芶雄又万一不依不饶,那么他的苦头可就要吃大了。为此,他请四凤快点走人,不要惹不必要的麻烦。
四凤不傻,从于天任的眼神和话语当中,明白他的一颗心始终都在惴惴不安。
为了不让小天哥难做人,她笑了笑,转身走开了。
于天任长舒一口气,埋怨自己不该跟四凤有所牵扯。
可是,他又想跟四凤有所牵扯。
过去他跟四凤在一起打情骂俏、卿卿我我的画面,就跟“拉洋片”似得,一张张、一幕幕、一段段,不断涌入脑海,挥不去、抹不掉、剪不断,——理还乱……
对面卖嘎巴菜的老嘎端着一碗浆子到了于天任的面前,将碗递给于天任:“喝碗浆子。”
于天任有点受宠若惊,他跟老嘎做了好几年的邻居,老嘎还是头一回这么客气。
于天任接过浆子碗,问老嘎:“有事?”
的确,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是老嘎偏偏又干不出非奸即盗的勾当来,白送浆子给人喝,保准有事,要没事不能这么大方。要知道老嘎在老地道外是出了名的抠门人物,明面上大伙儿管他叫老嘎,暗地里都管他叫老抠。
“有事。”老嘎倒也实在,有嘛说嘛,一点儿都不磨叽。“小于呀,你得小心着点儿。”
“为嘛?”于天任不喝浆子了,他把碗放下,直勾勾的盯着老嘎那张老脸,“你这话嘛意思?”
“嘛意思,你心里清楚。过去你跟四凤好,这事儿大伙儿都清楚。可现今不比过去了,四凤是有主儿的女人了,你再这么跟她眉来眼去的,难保不会给自己招来祸苗。芶雄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我清楚,老地道外的老少爷们儿、婶子大娘们全都清楚。你敢动他的干粮,他能白让你动才怪了,他要不把你剁成馅儿汆丸子他都算对得起你。唉!”老嘎叹了一声,“你呀,还年轻,有些事情未免想的太过简单,过去我年轻那会子也跟你一样,把什么事情都看得简简单单,认为谁也不能拿我怎么着,可结果怎样,我还不是叫人家给——唉!不说也罢,不说也罢。我要不是那会子犯浑,何至于沦落到今天在老地道外这倒霉地处干伺候人的营生。小于呀,听我一句劝,老老实实的做人,别招惹没必要的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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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番话,老嘎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回自己的摊子忙活自己的活计去了。
于天任倒是听人说过,老嘎早先是个少爷羔子,仗着家里面有几个臭钱,一天到晚没个正行,豪饮狎妓,狂赌滥嫖,更是没少了干那种挑逗小媳妇儿,脚踹寡妇门的下作勾当。有一回,他在逛庙会的时候,瞄上了一个二八小佳人儿,可惜那位二八小佳人儿早已名花有了主,爷儿们是亲兵马队营的总兵,有知道底细的朋友好心劝他最好别犯浑,闹不好就得惹祸。他不听,到底还是跟那个二八小佳人勾搭到了一块儿。
结果,那位好心劝他的朋友一语成谶。那个小佳人的丈夫,将奸夫淫妇堵在屋里之后,先是将两人一顿好打。待将两人打得人事不省之后,拿刀子先是把坏了自己名声的淫妇割了个大花脸,紧跟着两三刀剜掉了老嘎的两个蛋子儿。这还不算完,又逼着老嘎的爹娘拿钱出来赎人,不然就要把老嘎剁碎了扔水里喂王八。老嘎的爹娘为了保住儿子的一条命,变卖了全部家业,好得算是把只剩下半条命的儿子给赎了回来。
自那之后,老嘎从吆五喝六的少爷羔子变成了一文不值的穷鬼,爹娘因他而殁,而他自己也因为少了蛋子儿,再没法生儿育女,只能一辈子耍单儿,还得忍受着别人的白眼儿。如今老嘎已经是六十开外的人了,起早贪黑卖嘎巴菜,自己给自己挣棺材本,说起来也是个苦命人。可这又能怨谁呢,还不是怨他自己么。要不是因为他非要吃有主儿的干粮,何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要说活该,也不冤枉他。
老嘎今天看到于天任跟四凤搭上了话,又见于天任和四凤的眼神当中都还存留着暧昧之意,他瞬间联想到自己当年让人剜了蛋子儿的经历,心里一慌,差点儿尿湿了裤子。他担心于天任会落得个跟自己一样的下场,所以才端着一碗浆子过去跟于天任搭话。
待他将一番良言说出口,转身回到自己的摊子后,他先是叹了口气,然而自言自语道:“怕只怕好良言难劝该死鬼,现在觉着没什么,到了该遭报应的时候,再说什么也都晚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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