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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那诺华伯爵已经摘下帽子,略微欠了欠身算作致礼。“尊敬的丈夫们,诸位大驾光临。实在令鄙人不胜荣幸之至。”伯爵卸去了打球时的骑兵装束,穿上一套华丽的猎装,身后站着的一位海员也许是船长,体格像北欧人一样高大精悍,深棕黄色的皮肤显然是热带阳光与海风长期熏炙的结果。他戴着假发,身穿长襟衣,衣襟上缀着金色的双排纽扣,饰有铁锚和橡叶的三角帽夹在臂弯下,双脚分立,身体挺直得如同桅杆。他打量别人的目光令西班牙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是一个犯了过错的少年海员,正胆颤心惊地在舰长面前等待领受处罚。
“伯爵阁下,难道这是您的船?”或许是在舢板上晃荡地晕头转向,一名港务办事员愚蠢地问道。堂巴西里奥狠狠地瞪住他。伯爵却不以为意,伸手指向桅杆顶端,在那儿飘扬的旗帜上绣着兰度的家族纹章,与马尼拉远近闻名的那辆红旗马车上所镶嵌的一样。
风势越来越大,浪花裹挟着耀眼的阳光高高跃起,在岸滩上、礁石上拍碎成雪亮的碎末。艾丝美拉达号抛了单锚,所有的帆都已落下,但依然随着浪涛的拍打颠簸不止。魏斯走在摇晃的甲板上,就像在游艇艉舷外的游廊里散步一样自在。巡逻舰长对伯爵越来越好奇,原以为他只是一位骑士,行走在船上却像个老海员。相比之下,港务官和办事员已经落在后边。而且得扶着舷墙来勉强维持平衡了。这个远道而来的欧洲贵族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游艇上没什么可看的。比起优美的船身线形,甲板以上从头到尾呈现出一种惊人的朴素和整洁。似乎它唯一的使命就是快速地航行,灵活地规避敌人舰船的攻击。仿佛这不是一艘游艇。而是随时可以投入战斗的武装快艇。观看过甲板上的大炮后,巡逻舰长更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您的船上只有两门炮么?”巡逻舰长问道,当伯爵按照他的请求,吩咐除去炮衣后,泛着黑色亮光的大炮让他的眼皮急剧地跳动。整个远东,他只知道澳门的葡萄牙技师博卡罗会用铁铸造重炮。当然中国人也用铁铸炮,不过那实在难以称之为炮――巡逻舰长曾登上戎克船看过中国人的铁炮。都是些既小又寒碜的烂铁管子,谈不上任何制式和加工,似乎是随意的做个泥模然后用铁水浇铸就完事了。靠绳子马马虎虎地系在船舷上。不可能与眼前铸造精良的大炮相提并论。
“没有回旋炮和轻隼炮,您怎样对付拉德斯龙海盗?他们的纵火船和快艇会潮水一样涌上来。”
伯爵转回头说了句话,戴假发的游艇船长大声地用听不懂的语言发出几道命令。转眼间就有四名水手奔上炮位,解开系缆。扳动炮身下的几个螺杆转盘。伯爵的马鞭挥向何处。炮口就随之转向那里,抬高俯低,似乎那并不是粗重的大炮,而不过是柄只手便可掌握的簧轮短枪。演示进行了两次,证明艏部甲板上的短炮和船尾的加农炮都是地道的“回旋炮”,只不过它们发射的并非2磅的小铁球或者霰弹,而是毁灭性的24磅和68磅巨弹。
“不论拉德斯龙还是马来海盗,我这里都为他们预备了最好的礼物。”伯爵用镶银的鞭梢指向68磅卡隆炮旁边的弹药槽。令人生畏的葡萄弹整齐地码放在那里。
“阁下,您的战舰如此精良。纵然在欧洲各地,最盛产快船的塞维利亚与热那亚恐怕也是很难造成的。”即便舰炮瞄准的演练刻意避开了巡逻舰,西班牙人所受到的震慑仍然不小。任何一个对海战稍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出,艾斯美达拉号这样装载大炮的快船,只要两三艘便能从薄弱的艉部包抄攻占一艘大帆船。而且魏斯的客人们还没见识过68磅开花弹和燃烧弹的恐怖呢。
“您说的很对,艾斯美达拉号是我的船,而我是一名军人,我的船同我的剑一样是服务于天主的武器。我很愿意听见您称它战舰。”伯爵傲然说道:“我的战舰必须能快速地抢风航行,追击马来海盗的贼船;它要有足够浅的吃水以利于深入暗滩密布的盗匪巢穴,解救被掠为奴的基督徒。本地任何一种船都不合我意,所以我在香港的船坞订造了艾丝美拉达号,当地另有一家工场为我制造采矿的机器,我设计了能灵活旋转的炮架,命令他们制作出来。至于大炮是在澳门博卡罗丈夫的铸造场里订购的。全部这些费用都出自我个人的收入。”
“香港,您说得是那个现在在那些澳洲人手中的广州外海的小岛么?”
“正是,澳洲人在岛上建立了很好的造船厂和铸炮厂。他们非常善于制造机械,大炮尤其精良――可惜出再多的价钱也不肯出售。”
“您倒是和澳洲人的关系十分密切!”税务官不怀好意的说道。
“当然,”兰度傲然的摸着自己的胡子,“我这样有身份的爵爷,天主的忠仆,走到哪里都会受到欢迎,更何况澳洲人是一群拜金教徒!”
说着他拍了拍自己腰间的丝绒钱袋,里面响起了清脆的叮当声。甲板上立刻响起了一阵笑声。
兰度继续说道:“澳门的耶稣会神父们提出过,要为建造这艘船发起募捐,让其在澳门外海巡逻捕拿海盗之用。我倒希望马尼拉的绅士们能够筹集到这笔款项——如果能募得到的话。只消再有两三艘艾斯美达拉号,组成一支小舰队交给我统带,凶悍狡猾的摩洛人划艇队将被彻底毁灭,侵扰宿雾和米沙鄢的异教匪徒们只能束手就擒。到那时,天主的光辉,陛下的荣耀必将映照从马六甲直至马鲁古的整个东方群岛。”
堂巴西里奥带着半是惊诧,半是怀疑的表情望着伯爵。巡逻舰长则激动地紧紧握住他的剑,“啊,墨邱利号同样是条装备精良的好船,可是萨那夫里亚丈夫的头脑里绝对诞生不出您这样高尚而伟大的想法。”
“这位尊贵的丈夫所指的,”伯爵对堂巴西里奥说:“一定是您的挚友堂萨那夫里亚阁下的海上宫殿喽?”他转回去继续听巡逻舰长说话,丢给满脸尴尬之色的税务官一个后脑勺。
“……东印度王家殖民的舰队里,也找不出比它更快,更华丽的三桅帆船,萨那夫里亚丈夫花了很大一笔钱聘请果阿第一流的造船师迪亚哥路易亲自督造出来。它的索具和帆也是最优良的,赶上好风一个钟点能走两到两个半里格……”
“但是一阵大点的侧风就能掀翻它。”戴假发的游艇船长突然插话进来,他说的西班牙语声调挺奇怪,不过还算听得明白,“在船舷上雕梁画壁,竖起阿波罗、密涅瓦、涅普顿之类的大得吓人的雕像,只会徒增无用的重量,降低速度,让航行变得更不平稳。”
“嚯,马里奥,我的好船长,”伯爵说:“您真见识过堂萨那夫里亚阁下的海洋快车?看在仁慈的圣母的份上,您没有冒犯他的船吧?”
“阁下,我们进入海湾,刚从马屿和修女屿一侧驶过,那条三桅船就跟了上来。”马里奥船长不时摸摸头上的假发,好像生怕它被风吹落。“我肯定它就是您说的船,船头船尾满是鎏金的雕像,活像那些炫耀富裕的中国女人,头发上插满金光闪烁的首饰,却连路都走不稳。它的船长可能把我们当作海盗,升满了帆拼命地在后面追赶。”
“那您都做了什么呢?”
“我下令围绕三桅船转上一圈,以便于那位不长眼珠的船长对您的旗帜能认得清楚些。它还是企图撵上我们,连副翼帆都全挂了出来,最后当然被甩掉了。水牛怎么可能跑得过骏马?”
“好啦,看看您,让贵客们都吓得不轻。亲爱的马里奥,堂萨那夫里亚阁下若听到你这般形容他的宝船,恐怕会动用朱庇特的武器将你我轰成粉碎的。”伯爵一直踱步到甲板后部敞开的舱口旁才停下。他从腰上解下一个沉甸甸的丝绸口袋拍了拍,发出金币清脆悦耳的碰响:“税务官阁下,我以我的名誉向您担保,这艘180吨的小船上没有装载任何准备在马尼拉出售的货物。可我还是准备遵从总督阁下的法令,缴纳每吨12银比索的停泊税。您与您的同僚可以检察每一间舱室,每一处角落,查验我的话中是否存在不实。”
堂巴西里奥窘迫至极,帽子在手里几乎都要揉碎了,他只能低头折腰,颠三倒四地赞美伯爵具备宽恕的美德,反复表达着歉意并且一再宣称:伯爵的私人游艇艾丝美拉达号在马尼拉停泊,无需检查,更无需缴纳商船的一切税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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