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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波歪了歪脑袋:“这些地方,都是我通过不同的牙行用化名订的,住处也没留下任何凭据。除非他们是神仙,否则不可能发现——哎?还愣着干吗?快让我进去呀。”龙波催促。曹破延这才抛开纷乱的思绪,闪身让他进来,然后把门重新关好。
龙波进了院子,看到一地的尸体,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他毫不惊讶,反而东张西望:“这么说,延州府的货已经送到了?”
“已经顺利入库。该处理的人,也都处理干净了。”
“啧啧。这些车夫太可怜了,真是千里送死。”龙波一边絮叨着,一边走到货栈平台前,拍了拍硕大的柏木桶,“这里装的,就是你们说的阙勒霍多的魂魄啊,那么阙勒霍多的肉身呢?”
曹破延很不满意他的轻佻,勉强回答:“竹器铺那边已准备好了。等到车队改装完毕,我就把肉身接到这里。到时候,就得靠你来完成最后一步组装工作了。”
说来讽刺,阙勒霍多代表的是突厥可汗的愤怒,可只有龙波这个龟兹匠师,才懂得怎么把它们组装起来。
龙波踱着步转了几圈,像吟诵歌谣似的:“魂魄肉身合二为一之时,伟大的阙勒霍多就会复活。这坊图会指引它毁灭整个长安。”说完他自己忍不住“扑哧”乐了一声,低声嘟囔了一句:“你们突厥可汗起的代号,可真逗!”
曹破延嘴角一抽,觉得大汗受到了侮辱。他捏紧匕首,右腿微屈,做出随时可能突击的姿势,决定给这个家伙一点教训。龙波朝前走了几步,突然俯身下去,仿佛要闪避他的刺杀。曹破延身子一晃,肌肉紧绷,几乎以为自己的企图被看破了。
好在龙波只是想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这是一个精致的描金丝绸小算袋,应该是脚总挣扎时掉落的。算袋里摆着十几束卷成了柱状的薄荷叶。龙波的三角眼放出光亮,拿起一束丢进嘴里,嚼了几下,鼻孔里喷出惬意的哼声。
曹破延悄悄放下匕首,告诫自己,暂时不要节外生枝。
龙波嘴里不停地嚼动着薄荷叶,漆黑的瞳孔里闪出光芒:“肉身什么时候运过来?”
“一刻之内车队出发,半个时辰回来。希望你在两个时辰之内完成最后的组装。”
龙波环顾四周:“货栈里干活的人有点少啊,麻格儿他们呢?”
“我只是奉命行事,他们在哪儿,你去问右杀贵人吧。”曹破延冷笑道。
龙波做了个无奈的手势:“事不宜迟,把工具和原料都备出来,我要开始组装了。”他抖了抖手腕,嘴里一刻不停地嚼着。
太平坊位于朱雀街西第二街最北端,正对着皇城含光门,距离皇城内的官署非常近。在太平坊西南隅的实际寺内,有一所号称“京城最妙”的净土院。院内塔幢林立,竹林间还有一百零八尊善业泥佛像,可谓禅意盎然。
此时在竹林幽深处的一间翘檐小亭里,两个人并肩而立,一人身着青衫白巾,是刚离开靖安司的李泌;一人却披朱佩紫,贵气冲天。若有第三人在侧,立刻便能认出来,这个瘦脸贵人正是当朝太子李亨。两个人凭栏远眺,似乎在一同鉴赏外面的禅林意境,可口中的话却和佛理半点不沾。
“这么说,真是你逼走贺监的?”李亨的年纪与李泌相仿,脸上忧心忡忡。
李泌略躬了一下身,态度却很强硬:“正是。正如臣刚才所言,贺监不走,突厥难除。这件事,臣没做错。”李亨指了指头顶,叹道:“贺监就是这亭子,有他遮挡,我等才能从容对弈。你把它拆了,地方倒是足够腾挪,若赶上风雨大作,如之奈何?——长源,你这事办得孟浪。”
“旁有猛虎正待噬人,又哪里顾得上风雨?”李泌一句就顶了回去。这个态度让李亨略显尴尬,他几次想沉下脸训斥一下,可话到嘴边,看了一眼李泌,又生生忍下来。
他和李泌之间,早超越了君臣相得。李泌很小就入东宫陪读,两人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交谊深厚,无话不说。可惜李泌才干虽高,却一心向道,对仕途兴趣不大。这次组建靖安司,李亨游说了好半天,才劝动李泌下山帮他。
李泌对李亨讲话,从来不假辞色。李亨知道他的脾气,只好摆摆手,用商量的语气道:“哎,让我怎么说你好,去把贺监请回来吧?”
“不去,没那个时间。”李泌沉着脸,“现在距离灯会还有三个时辰不到,突厥人的事尚无眉目。若不是顾虑殿下多心,我本来连净土院都不该来。”
李亨“啧”了一声,拍拍他的背:“我不会多心。只是……呃,怎么说呢。贺监是定盘星,有没有他,靖安司在朝中、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会大不一样。”
早在天宝三年间,贺知章就被选为太子的师傅,教授读书。两人有二十多年的师徒情谊,李亨与贺知章的亲厚,并不比他和李泌的关系逊色。
贺知章在天子心目中极有地位,当初李亨请他来做靖安令,就是希望他能震慑群小,让李泌安心做事。没料到这两人居然不和,更没料到一向谦和清静的李泌,居然逼走了贺知章……他这一走,局面可就不好说了。
靖安司是李亨手里最重要的一张牌,万一被政敌抓住把柄,事情可就严重了。
他一无后宫庇护,二无外镇呼应,三不敢结交近臣。连这靖安司初建,真正能称为心腹的,都只有李泌一个。
“你知道,大唐的太子,可从来不是那么容易当的……”李亨苦涩地抱怨。
“殿下畏惧朝中议论,难道就不畏惧陛下吗?”李泌轻轻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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