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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要伴驾,是不得擅离的,故而回京给吴先生治丧的事儿就落在了几位先生身上。先生们提议在圣驾离开金陵的时候与公子暂别,先行回京,公子也同意,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蓉儿知道吴师父去了,难过了一整天,说什么也要跟着先回去,公子原本已经答应了,可是齐布琛姨娘把这档子事儿跟老爷说了。老爷不同意,说什么一个还没出阁的丫头跟着一群不相干的男人单独行走,传到外面成何体统?后来没等公子跟老爷去说,蓉儿就先跟公子讲自己还是跟着阿玛一块儿回吧。公子自然顺着蓉儿,说心意到了就成,晚一些回去吴师父也不会怪罪的。
晌午过后,我在房里誊抄公子这几日的词稿,蓉儿坐在旁边陪我。“姑姑?”我轻“嗯”了声,看向她,蓉儿道:“阿玛今天是不是不当差?”我点了点头,“和顾先生他们一道去栖霞寺里商议吴师父的事儿了,再过几天先生们就回京了,阿玛把写好的祭文送过去。”蓉儿“喔”了声,“我看见阿玛写的祭文了,写得好伤心,我看得都哭了。”蓉儿看着窗外念道:“‘青溪落月,台城衰柳,哀讣惊闻,未知是否?’”随即看向我,“姑姑,你看到了吗?”我静静点了点头,“看到了。”
门开了,我抬眼看,是来福,这几个月安总管留在京城府里头守着,眼下就属他最得势了。来福给蓉儿扎了个安,“奴才给格格请安。”接着看向我,“老爷传你去问话。”我一愣,“什么事儿?”来福道:“老爷没说,我哪里敢多问?”我想了会儿,看向蓉儿,“你自己呆一会儿,我去去就回来。”蓉儿点了点头,“姑姑,我帮你抄吧。”我“嗯”了声,把毛笔给她,让她坐好,而后整了整领口随着来福出了屋子。
走到老爷的屋门口,来福对我努了努嘴,“进去吧。”随后推开屋门,我迈进门槛儿,他又把屋门合上。老爷背着手站在屋子里,没有旁的人在,我福了福身,“给老爷请安。”他坐到太师椅上,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略有不安,忙收了收脚让自己站的姿势没什么可揪出错的。他道:“成德这些日子都和谁在一起?”我道:“回老爷话,就是过去的那些先生们。”他道:“把人名一个个报出来。”我道:“梁佩兰,顾梁汾,严荪友,姜西溟。”
“还有呢?”我静默了会儿道:“曹子清。”老爷猛地一拍桌子,茶碗儿上的盖子都跳了起来又“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摔碎。我一惊,他道:“少拿这些不相干的来搪塞我,我问你,在一起都干些什么?”我道:“回老爷话,奴婢这几日没随着去,外面的事儿……一概不知。”他嗖地站起来,走近我,“一概不知?你倒是回得干脆!”我撇过头,没看他,他转过身背着手在那儿踱着步子,转悠了会儿猛地看向我,“说,那个叫沈宛的女人是怎么一回事,什么底细?”
我顿了会儿,摇了摇头,他脸一竖,“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我道:“不知道。”他手忽地一抬,不过举到一半顿了半晌还是放了下来。他呼了口气,手指在我眼前猛地戳了下,“从现在起,你给我把眼睛长好了,每天跟什么人碰面,做些什么,全都一字不落地给我回话!听见了没有?”我道:“奴婢无能,办不了老爷交代的事儿,您何不亲自去问公子,岂不是什么都清楚了?”他怒目圆瞪,提脚猛地往我腿上一踹,我整个人就倏地后仰重重地靠在了门板上,胳膊沿着门框一滑,好痛,一定是擦破了皮了。我喘着气儿定定地看向他,抓着门框的沿儿缓缓站直。
“老爷,梁公公来传话,皇上叫您。”
是来福的声音,老爷拍了拍衣袖,脸上瞬间变得镇定,他走过来瞟了我一眼而后打开屋门大步走出去了。等他走出了院门儿,来福对我指了指,“不是我说你,怎么就那么不识相呢,连老爷的话都敢顶,你吃了雄心豹子胆儿了不成?”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迈出了门槛儿,院子周遭这会儿聚了好些我们府上的丫鬟小厮,大概都是方才听见声响过来瞧新鲜的。我没闲心搭理他们,沿着回廊往回走,心里竟蓦地生出一丝可笑,我自己都没觉着有什么,倒是让他们探头探脑的跟着瞎琢磨。我眼神扫过去的时候,他们又一个个都避开,假装在做自己的事儿。
我顺了口气儿回到自己屋前,推开房门,蓉儿搁下笔,“姑姑,爷爷他没对你凶吧?”我笑着摇了摇头,走过去坐在蓉儿身边,“没有,就是问了问阿玛这几日身子如何,昨夜起了凉风,今儿早上有没有添衣裳,胃口怎么样,晚上睡得好不好什么的。”蓉儿笑了笑,“爷爷待阿玛真好!”说着高兴地提起毛笔接着抄词稿,我凑近了些,“抄得挺快的,字也越来越好看了。”蓉儿得意地扬了扬眉毛,“阿玛教我练的字,怎么能不好看?”我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瞧你,才夸一句就飞到天上去了。”
……
夜里,我坐在榻子上,膝盖下头真的被老爷那一脚踹得有些淤青,这会儿都发紫了。胳膊上面也擦破了,我把单衣披在肩上,拿热巾子蘸了些药酒转过胳膊往弄破的地方轻轻拭了拭。药酒蘸上去的时候,真的好疼,手一颤衣裳都给滑了下来。我正欲拾起,公子正好走到屋门口,手里拿着软膏,看见我蓦然站定,把目光瞥了过去。我拾起衣裳把它披好,把衣襟上的扣子纽上,而后静静地坐在榻子上。公子走过来,坐到了圆凳上,看了我会儿,“疼不疼?”我摇了摇头,他道:“我都知道了,该回的话我已经都去回过了,不必再担心了。”
我点了点头,公子沉吟了半晌,“真真,想不想留下来?”我看向他,“您不是答应过我不提这事儿的吗?”公子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我不愿老是看着你受委屈,如果能把你安置好,也是了却了我一桩心事儿。”我道:“我没觉着委屈,不过就是挨了一脚而已,这种事儿我早就习惯了,一点儿都没放心上。”公子把着我的手,“真真,从你进府到现在都已经二十年了,我是看着你从一点点大的小丫头慢慢长大的。在我心里头一直都把你当亲妹妹,你心里有什么无处说的话尽管对我讲,不必有什么顾忌,觉着有什么苦处也跟我说说,别闷着。”
我看着公子的眼睛,笑了笑,“我心里哪里藏得住什么话,还不是想到的就都跟您说了?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想要我有个好归宿,可您不是说把我当亲妹妹看的吗,那就留我在您身边说说话好了,我在这世上又没有亲人,您让我上哪儿去啊?”我哽咽了半晌,抹了抹眼角,看向公子,笑着道:“再说,蓉儿也乐意和我在一起,还有福尔敦,这孩子心里头对您佩服得不得了,老担心您考他功课的时候没辙儿,这些日子天天都缠着我听他背书呢。我忙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功夫想不开心的事儿啊,要真让我闲下来,倒是过不惯了。”
公子看着我,我心里突然间觉得好暖,我从他的眼眸里看到了疼惜两个字。公子道:“想想都得怨我,前些年出了太多的事儿,我自己沉在里头走不出来,没顾着你,就这么个给耽搁了……真真,我还是那句话,哪天要是想明白了,就和我说,一定得是称心如意的,别勉强自己。”我会心地笑了笑,“嗯。”公子定定地道:“你得好好答应我,不能敷衍了事。”我笑着点了点头,“我答应您……阿哥。”公子微嗔,随即绽开高兴的笑容,他轻抚着我的脸颊,“好妹妹。”
……
圣驾巡幸过燕子矶,就要移驾前往高家堰,车马队伍缓缓地向金陵的北城门行进,欢腾的民众跪满了街道的两侧,山呼万岁的声响并不比来时低半分。子清哥和李嫂子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眼下总算是可以长舒一口气了,他们跪在城门边上,为圣驾送行。等到载我和蓉儿的马车路过他们身边时,子清哥和李嫂子已然站了起来,脸上终于是轻松了不少。蓉儿笑着跟他们挥手道别,我也高兴地笑着,只是想到这一别不知又是何年才能相见心里还是有些空得慌。马车一晃而过,等我再次回头看他们的时候,已经隔得很远了,子清哥对我挥了挥手,我笑着点了点头缓缓地坐回马车里。
先生们和沈姑娘也站在前来送圣驾的人群里,他们用过晌午饭后就要启程去京城料理吴先生的后事了。蓉儿往他们站的方向探了探,回头看着我,“姑姑,那个姓沈的姑姑是不是也要去京城?”我点了点头,“沈姑姑要一块儿去办吴师父的事儿。”蓉儿道:“那么办完了之后呢,是不是要留在京城不回去了?”我一嗔,“姑姑不知道。”蓉儿低下头,“你骗我,你知道的,就是不告诉我。”我揽着蓉儿的肩,揉了揉她的头发,“姑姑没骗你,真的不知道。”
蓉儿看向我,“姑姑,我不喜欢看见阿玛和她在一起。”我道:“为什么?”蓉儿顿了会儿,“沈姑姑是教坊楚馆里的女人,配不上阿玛。”我一嗔,搭着蓉儿的肩,轻声道:“谁告诉蓉儿的?”蓉儿撅着嘴道:“没人告诉我,是我老听人在说。”我捋了捋蓉儿的刘海,“这话可不能在阿玛面前说啊,阿玛听见了会不高兴的。”我想了会儿道:“过去的事儿说不清楚,沈姑姑也一定是身不由己,再说现在已经赎身好多年了……”蓉儿未等我说完,定定地看着我,“姑姑,阿玛是不是喜欢她?”
我静默了会儿,认真地对着蓉儿的眸子,“蓉儿,你相信我,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可以顶替额娘在阿玛心里面的分量,过去是这样,现在,将来都不会改变。如果沈姑姑是个男儿身,那么她和阿玛之间,跟阿玛对顾先生,佩兰先生他们都是一样的。”蓉儿似懂非懂地看着我,“可那个沈姑姑是个女的呀?”我笑了笑,“谁说男女之间就只能是情啊爱的,就不能是……知音?”蓉儿想了好久,“真的吗?”我点了点头,“真的,我的话你都不信啦?”蓉儿忽然好高兴,像是什么都理顺了,她靠在我的肩上,我揽着她,她甜甜地对我笑了笑。(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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